渡人往

留七分正经以度生,留三分痴呆以防死。

【SCI】相依为命






 
 ——他们会在午后看一部电影,在吃完曲奇饼干后,分享一杯香甜的牛奶。入睡前,展耀会为他念一段雪莱的情诗。

 



1
 
白长官进门前还在思考着案件的调查结果。
 
这次是的死者是一名心理学博士,海龟,32岁,曾获耶鲁大学心理学学士位,后在华盛顿大学进修,主攻犯罪心理学。
 
至于他的名字,白长官实在记不清,反正是个书香门第的公子哥儿,刚回国就撞了枪口不幸被凶手虐杀身亡,实在可惜。
 
白长官去验尸房的时候公孙并不在,他看着那具颀长而清瘦的身体躺在冷冰冰的不锈钢床上,已经出现尸斑的胸膛有多道伤痕,刀刀见骨,却极为零乱,致命伤应该是胸骨上下的两处刀伤,都是横向的,长各四寸,宽一寸,创口边缘平整光滑皆是利刃所为,这会让血液加速流失,死者是被活生生的放血,导致心力衰竭而死。
 
他左肩胛有处洞穿伤,从后往前刺入,形成后宽前窄的创口,被清理干净血污的伤口里是泛着黑红的碎肉,白长官发现死者颈部有瘀痕,死前应该曾被人试图绞杀。
 
白长官目光稍移,正准备观察死者的样貌时,他瞳孔骤缩,浑身上下的血液在也那一刻冻结。
 
“猫儿——”
 
 
2
 
白长官陷入了一段荒芜的梦境。
 
 
3
 
展博士半梦半醒间发现白长官不见了。
 
他打开床头的绿玻璃灯,连鞋都没穿就摸索着走了出去。
 
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热的水汽,展博士在走廊的尽头打开了客厅的顶灯。
 
突然出现的白光使他一时眩目,可他却在缓慢睁开眼睛之后看见了浑身浴血的白长官。
 
不过须臾之间,他听见了整个世界分崩离析的声音。
 
之后的记忆,都是模糊的。
 
唯一清晰的就是白长官左手那柄短而利的剔骨刀,上面沾满了温热又粘稠的血液。
 
白长官的血。
 
他就这么脱力倒下去,展耀撑着他跪坐在地上,看见他凝滞的双眼在下一秒恢复清明。
 
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,像是血液倒流进了气管,发出沙哑的喉音。
 
却能战抖着抬手用指腹抹去展耀夺眶而出的眼泪,用尽气力说一句。

“宝贝,别哭。”
 
 
 
4
 
展博士告诉赵爵,白长官已经出现了无意识的自我伤害行为。
 
赵爵同样凝重地告诉他,白长官其实从未放过自己,从前的治疗,只是让他淡化那件事对他的伤害,比如情感受限,比如惊跳焦虑,这些都可以在他清醒的时候得到控制。
 
当你重新靠近他时,他内心的愧疚与自责被无限放大,在他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,自我暗示而造成极端又绝望的梦魇。
 
他把自己困在里面,出现了既视现象,可能在他的错觉里,你已经被他杀死,所以他才会选择同样的方式死去,结束这一切。
 
 
 
5
 
展博士带着伤横累累的白长官回了老宅。
 
温暖的房间,柔软的地毯,没有棘手的案件,没有冷血的犯人。他们会在午后看一部电影,在吃完曲奇饼干后,分享一杯香甜的牛奶。入睡前,展耀会为他念一段雪莱的情诗。
 
日复一日,熟稔而美好,好像他们之前的半生年岁都是这样安稳度过。
 
可是只有展博士知道,白长官的失眠越来越严重。即便短暂入睡,在睡眠过程中也会出现震颤及呼吸骤停。
 
白长官走到窗前却忘记自己要做什么,他看着展耀的样子越来越茫然,对外界的一切变得毫无反应,甚至再见到父母之后,迟钝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。
 
他像一个会动的植物人,开始回避交谈。
 
 
 
6
 
展耀坐在床边,静静地看着需要服用药物才能够睡着的白长官。
 
外边晚霞漫天,昏黄的日光落在白长官冷硬的侧脸,竟然能勾勒出一点生动的温暖。
 
他握着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,摩挲着他带着硬茧的指腹,一遍一遍,流连而眷恋。
 
展耀在床前枯坐一夜,等到天光将他的眉骨渡上浅金,才舍得放手离开。
 
 
 
7
 
这次展博士喝了赵爵的咖啡。
 
他问赵爵:“能不能用催眠的方法让他忘记整件事的经过?”
 
赵爵却笑了,反问道,“你也是心理学专家,难道我们还需要说场面话吗?”
 
展博士皱起眉峰,不自觉地去抗拒理解其中含义。
 
赵爵摇着头,无奈地看着展博士,“举个最简单的例子,当我命令你不准去想白长官之后,不管你是否能听懂我的话,去分辨准与不准的含义之前,你的大脑最先出现的,一定是他。”
 
“同理,当白长官试着不去想那件事的时候,首先想到的还是那些痛苦的回忆。”
 
“因果,因果,你既是因,却让他忘记果,根本强人所难。”
 
展博士一怔,神色却变得淡漠,他像是认命,又像是解脱,只是垂下眼目,突然笑出声来,“只要我还活着一天,只要他还看着我一天,那些污秽就如影随形,他总说自己身上脏,怎么也洗不干净,其实哪里是他脏呢?最肮脏的,不过人心罢了。”
 
展博士抬起头,看着沉默的赵爵,问道:“你早就知道对吗?”
 
赵爵避开他的目光,忽然叹气:“这是最坏的打算。”
 
展博士无意识的触摸自己的指尖,好像白长官眉心的温度还停留在皮肤上一样的刻骨铭心。
 
 
8
 
目及之处,一片空白。
 
他走上楼梯,看见一整面干净而透明的玻璃墙面,外头漂浮的云朵蓬松纯净,却又大的怪异,铺天盖地的让人感到眩晕。
 
“请坐。”
 
白墙正中坐着一个人,纯黑的老虎椅背对着他,他看不清,所以问:“你是谁?”
 
“我知道我是谁,可你知道你是谁吗?”
 
那个人的声音很轻,像羽毛一样划过水面,半点不留痕迹。
 
“我——”他的眼神这才开始变得慌乱,他想起自己根本回答不了这个最为简单的问题。
 
“别着急,我们慢慢来。”那个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,转身回头时,自我介绍,“你好,白长官,我姓宋,你可以叫我宋医生。”
 
“医生——”他像被刺伤了一样不舒服,却后知后觉地问道:“你叫我白长官?”
 
“白长官,SCI的组长,全港最优秀的警察。”宋医生指了指茶几上的报纸,笑道:“看看,你昨天又破了一件案子。”
 
他走去过拿起报纸,看着上面的文字。
 
8月16日,香港特殊专案组为拘捕枪杀案疑犯,在九龙湾一居民楼内发生枪战,警员悬吊在窗口准备伏击——
 
“8月16日。”他读道。
 
“很熟悉?”医生问,“说说看,那天发生了什么?”
 
“那天……”他的视线定格在那面灰色的蒲公英墙镜上,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,茫然地说道,“犯罪嫌疑人自杀了。”
 
“你好像不是很清楚?”医生适时地提出疑问。
 
“那天我不在。”他下意识地说道。
 
“那你在哪里?”医生让他坐下,慢慢回想。
 
可他胸口起伏剧烈,关节僵硬的几乎不能移动,好像那个希望得到宽恕的凶手是他一样不知所措,忐忑不安。
 
医生看着他紧张的样子,随即安慰道:“别害怕,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案子,想不起来也没关系。”
 
“没关系吗?”他抬头紧盯着医生,他害怕医生改口,所以想要一个肯定的答案。
 
“当然。只是你在醒来之后依旧会为此感到难过。”医生笑了,说出的话语给人一种沉甸甸的真实感。
 
“你说什么?”
 
“现在,你可以醒过来了。”
 
 
9
 
白长官睁开眼睛的时候,感到自己像是从高处落下一样,出现大脑充血的失重感。
 
他艰难的尝试吞咽,却发现喉管干涩的如同烧裂的红炭,他的眼睛更是酸痛不已,他在恍惚中闭上眼睛,重新睁开时发现赵爵坐在桌边削苹果。
 
鲜红浓郁的蛇果被他握在手里,锋利的刀刃顺着纹理,薄薄地削下一圈儿,微微露出里面淡黄清甜的果肉。
 
“你醒了?”赵爵偏头问他。
 
白长官像是隔着水雾一样听的不真切,却清晰地看见他手上一用力,不小心将一截果皮削断,那弯曲细长的果皮落在木质地板上,发出一阵细微的轻响。
 
赵爵说,“你看起来比刚才好多了。”
 
可他头一次看起来如此的笨拙,白长官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用一把军用折刀来削苹果。
 
又一段不均匀的果皮被削断,正好落在白长官的脚边,仿佛一路蜿蜒的血液汇成一条软若无骨的毒蛇,不过片刻藏匿尖牙,安静蛰伏。
 
“刚才?”白长官试着让自己不要去注意那只苹果,所以低声问道。
 
“你睡了一觉,但不安稳,是看见了什么吗?”赵爵终于把苹果削好,他用刀尖划开清脆的果肉,分割成月牙儿的形状,连着刀刃一同递给白长官。
 
白长官被他的举动惊得猛然后退,到现在他仍然害怕尖锐锋利的东西。
 
赵爵像是才发现这个问题一样,将苹果收了回去,说了声抱歉。
 
“我累了。”白长官捏着鼻梁,疲倦地说到,“今天就到此为止吧。”
 
“不送。”赵爵礼貌性地朝他一笑,接着低下头用软布擦拭泛着冷光的刀具。
 
白长官拿起外套,起身离开时,看见壁灯下蒲公英墙镜正对着玻璃桌上的沙漏。

他眨眼片刻,沙漏就瞬间停止。
 
白长官打开门,走下楼梯,在走完最后一节台阶后,他看见了一幅画着钟表的油画。
 
九点一刻。
 
“你想起来了吗?”
 
白长官转过身来,看见医生就站在落地窗前。
 
白长官想要反驳,所以执着地说道,“我一直都记得。”
 
“记得什么?”医生了然于心,他说,“白长官,天之骄子,有父母兄弟,有挚友亲朋,在二十三岁时杀了一名抢劫犯,那是你第一次杀人。”
 
“还有吗?”医生问,“我们不去想那些不好的记忆,还有吗?”
 
“比如,你爱的人。”
 
窗外的流云聚散无常,缝隙透出的阳光照在白长官苍白的脸上,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带着一种天长日久的深情。
 
“展耀。”
 
他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出来,没经过半分思考,像是将胸口里那一点儿心肝肉捧了出来,轻柔的舍不得大声。
 
“展耀是谁?”
 
白长官如坠梦中,懵然地回头看向来时的路,一阵剧痛钻进他的心里,疼得让他说不出话来。
 
阳光忽明忽暗,白云漂浮过半时,最终汇聚一处,将白长官遮盖在阴影之中。
 
他从口袋拿出了一张照片,指尖轻抚着那张褪色的照片,从眼角断流的水珠正好滴在那个人被定格在一瞬的笑脸上,像露水润泽干枯的脆叶,迅速扩散成一片虚无的墨痕。
 
指缝像是燃起一簇星火,从斑驳的边缘开始,烧的缓慢,吞噬而来,白长官下意识地松开手,那张照片就这么落在白色的地板上,转了一圈后静止下来。
 
“展耀是谁?”
 
他空洞地重复了医生的问题。
 
“你不记得了。”
 
“我——”
 
他一顿,半阖着眼目,看着地面燃烧到最后的一片迷蒙的飞灰。
 
“我不记得了。”








待续——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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